江山几万重（十七）
印象里孙策和周瑜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吵架就是在那个酷暑难耐的夏天。
那年的天气特别热，周瑜躺在床上吹一整天的空调，外面蝉声阵阵扰得人心烦意乱。周瑜打电话和母亲说了分数的情况，周妈妈很是高兴，但是由于周妈妈也带的毕业班，很多学生来校咨询今晚回不去那么快就让周瑜自己煮些吃的，周瑜应下。挂了电话周瑜又给哥哥周道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大概在开会。周瑜放下电话，心里空落落的。周瑜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很多，他翻来覆去考虑了很多的事情，都找不出一个让孙策这么做的理由。
那天晚上孙策当真是做了一桌好菜，当孙策来敲门的时候周瑜很安静地跟着他去了对门，进门就闻到飘香的糖醋小排，没有一点食欲。
“你等一下，先去洗手，汤还要等一下。”孙策招呼道。
周瑜洗了手回来，孙策已经把热腾腾的汤盛好了，坐在饭桌前笑眯眯地看着他。周瑜甚至看见桌面上摆了一瓶舒城特产的桃花酒，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弄来的。
孙策笑道：“状元郎，喝一杯？”
周瑜看见他的笑容，想说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他坐下来舀了一勺汤，鲜嫩的花鲈，只有在早市的渔场才有得卖。
“怎么样？很久没看见有花鲈卖了，今天赶巧碰上，给你尝尝。”孙策得意地笑笑，一副献宝的神情。
“很好吃。”周瑜慢吞吞道。
孙策：“是吧，多吃点。”
周瑜抿了两口鱼汤，当真是鲜嫩入骨，唇齿留香。周瑜舀了几勺后停了下来，突然说道：“你的成绩是怎么回事。”
孙策一愣，继而不以为然地笑笑：“你查了？”
周瑜点头：“出了什么事？”
孙策：“我没去。”
周瑜冷静了一下：“什么叫，‘我没去’？”
孙策搅了搅眼前的鱼汤：“我没参加高考。”
周瑜捏紧手中的杯子：“孙策，你疯了！不参加高考你上什么大学？！你在拿你的前途开玩笑你知不知道！”
“我没疯。”孙策不动声色，“我已经答应了袁术，跟他走。”
周瑜皱眉：“袁术？你不是把玉玺给他了么，他还要做什么？”跟着袁术走相当于白白送上去受制于人，袁术对周瑜和孙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此番他提出让孙策去袁氏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孙策身上还有着孙氏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谁也保不齐袁术是冲着什么来的。无论孙策的成绩如何，读什么学校都比被人捏在掌心好的多，他到底在想什么？
周瑜：“阿姨知道了么？”
孙策：“她知道，但决定权在我。”
周瑜沉默片刻：“你不能去。”
孙策：“为什么不能？”
周瑜：“袁术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个人去那边出了事怎么办。上次他能为了一块玉玺把你弄进监狱去，下次就能为了你家的股份把你弄残废！上次还是有玉玺在手，他都敢这么做，你难道不知道他就是个实打实的疯子吗？！”
孙策：“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周瑜怒道：“你说不会就不会？”
孙策的声音也变得强硬起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周瑜道：“给我个理由。”
孙策干脆果断：“没有。”
“孙，策！”周瑜站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动作大得面前的碗都震翻了，滚到桌子底下摔了个粉碎，汤沿着桌子边沿淌下来。周瑜的声音里带着忍不住的怒气：“你他妈脑子进水了？！你不知道这是个陷阱吗？你嫌活得腻了是不是？我说，不，许，去！听到了没有！”
孙策不说话。
周瑜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太过了：“是不是他逼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商量一下，总有解决的办法。”
“没有的事，你别管。”孙策道。
周瑜听着这话觉得刺耳，按照孙策的性格，这种受制于人的事是他最厌恶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弊关系，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要不然他必不会这么做。周瑜看着孙策的表现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周瑜使自己的语气尽量变得平和：“你真当我三岁小孩？我和你在一起多少年，这么一句话就想蒙我？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但你总得告诉我。”
孙策沉默半晌：“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周瑜气极反笑，“你现在才来说这是你的事？”
孙策不耐烦道：“都说了没有的事，你别像个女人似的追着不放行吗？！”
话刚说完，周瑜和孙策都愣了一下。周瑜没想到孙策会说出这番话，半天没反应过来。倒出的鱼汤渐渐变凉，沿着桌沿滴下去，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你说什么？”周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以为我想管这些事情吗？当初说好了一起考大学的是谁？当初说好了有什么事一起承担的是谁？你不知道袁术是什么人？天上掉馅饼的事小孩子都知道不可能，他凭什么让你去袁氏做事？你当他良心大发做慈善吗？！我干嘛像个婆娘一样喋喋不休哼哼唧唧的，我他妈担心你出事你知不知道！你行事能不能不那么莽撞？现在孙家就你一个主事的，孙权才多大万一你出什么事他要怎么办，你妈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孙策像是被周瑜这一连串唬住了。
“你还是不肯说，是么？”周瑜感觉到一股无名火在胸口蔓延开来，他恨极了孙策这副什么都不要紧的样子，“你说句话，说话！”
孙策不看他。
“好，算我多管闲事！”周瑜觉得在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就会动手打他了，干干脆脆地起身摔门走人。
孙策在客厅站了会，蹲下来把碎了的碗捡起来。
周瑜回到房间扑在床上感觉头昏脑涨，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发这么大的火，心里难受的要命。
这场庆功宴最终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周瑜就发烧了，病了三天起来整个人像散尽了所有的精神气。
那天以后，他们俩像是赌气似的相互再没说过话。甘宁和凌统打过几个电话来问怎么回事都被周瑜搪塞了过去。
周妈妈对周瑜的志愿相当上心，每天饭后就拉着周瑜在餐桌上商讨报学校的事，手边拿着志愿申报指南哗啦啦地翻动。以周瑜的分数上颍川大学的分数线足够了，但是专业的选择也需要仔细斟酌。周妈妈一边询问周瑜的意见一边查书，周瑜却一直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妈你看着办吧。”
“什么叫我看着办？”周妈妈不高兴了，“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周瑜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我知道。”
周妈妈再怎么样也看出周瑜不对劲了：“怎么了？这几天光宅在家，也不和隔壁那小子出去玩了，以前不天天腻在一起的吗？吵架了？”
一提起这个周瑜就更烦躁了，扑倒在桌面上，把头埋在手臂里：“没有。”
周妈妈：“那到底怎么回事？”
“妈，别问了。”周瑜闷闷道，“……别问了。”
周瑜心里烦躁，眼看着志愿填报时限一天天接近，却没有一点动志愿书的念头，最后还是周妈妈帮他填的志愿。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周瑜看了一眼就扔茶几上了，他辛辛苦苦学了三年想要去的地方，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日历上的天数被周瑜用红笔圈起来，一天天划掉。孙策始终没有再联系过他，即使一墙之隔，以前觉得一天要有意无意碰上七八次的人，说不出现就真的再也遇不上了。
去机场那天，周瑜起得很早，想了想还是发了条短信给孙策，就算作为八年的朋友。这是这三个月来周瑜和孙策第一次联系，周瑜想，这个点估摸着他还在睡觉，看得到就看得到，看不到拉到。
周妈妈一路送他到机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反反复复交代注意事项，听得周瑜忍不住道：“行了妈，我知道了。”
“臭小子，和你哥一个德行。”周妈妈戳了戳他的额头，“就不爱听我说话。”
周瑜揉揉额头无奈笑道：“冤枉，我哪有我哥那么没心没肺，我最爱听您讲了，继续继续。”
“油嘴滑舌。”周妈妈笑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你自个注意着些。”
周瑜：“晓得了。”
周妈妈眼眶有些红：“阿瑜也长大了。”
周瑜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的母亲，鼻头也有些酸酸的，却道：“成了放假就回来看您。”
周妈妈点头，目送儿子离去。
周瑜拖着行李箱走在机场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耳边充斥着机场广播里机械化的女声，身边到处是形形色色的旅人，即将各奔东西。周瑜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周瑜放慢脚步，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看到他还是不想看到他。
身边也有即将去上学的大学生，身边围满了家属，有的夸张得好似全家出动，一个老太婆拖着那学生的手絮絮叨叨地用方言讲着什么，声音大得几步外都听得清楚。
周瑜坐在候机室，茫然地看着时钟，再过几分钟就要登机安检了，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周瑜却不想动。
算了。
过安检的时候周瑜下意识回了个头，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只一瞬便消失了。他被人流推着走，来不及再仔细看看。
周瑜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眼花，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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