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几万重（十四）
周瑜不自在地偏了偏脸，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
“奥，这个啊。”孙策还穿着一件浴袍，束带松松地系在腰间露出脖颈和一大片胸膛，头发湿湿的，一副刚洗完澡的模样，身上冒出的热气蒸得周瑜脸热，“甘宁是这儿的老板，过来玩玩。”
周瑜眯眯眼：“玩玩？”
“玩玩。”孙策正了正脸色：“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
说到正事，周瑜也便顾不得那么多，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和孙策说了，听到郭嘉有意拉周瑜入伙时孙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周瑜倒是浑然不觉，他还担心着楼下的凌统和孙权，事已至此千万不要给孙氏惹上麻烦才好。
孙策听完只是轻飘飘说了句没事，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让人把孙权和凌统带上来：“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敢怎么样的，别担心。”
周瑜点点头，还是有些许不放心。
两个人默默站了会，孙策一直在啪啪啪地发短信，周瑜不好说话，悄悄打量他，三年不见，这人倒是变了不少，长高了些，完全长开的五官竟是同孙坚更像了，眉目锋利，五官深刻，身上更是多了些冷冽的味道，不说话的样子颇有些压迫人的气势。周瑜也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还是在自己落魄的时候叫他遇上了，就好似他想过无数中相见时自己的心态，事到临头自己却比想象中镇定许多。孙策也没有自己想象里的样子，他们就好像两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便利店前的烟摊前遇上了，相互打个招呼那么简单。
孙策发完了短信，两个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策哥，嫂子。”凌统被服务生领上来，一见到周瑜就冲了上去，“没事吧？”
周瑜摇头。
“还好，刚刚收到你的短信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凌统舒一口气。
“喂，来搭把手啊，我拉不住他啊喂！”孙权在后面叫道。凌统回去帮他把依旧昏迷中的刘协架了过来。
“这就是刘家那小子？”孙策上下打量了他，此时刘协正敞着衬衫口，衣服凌乱，昏迷不醒，低眉顺目地把头靠在孙权肩上。孙策看了会儿，神色古怪地看向孙权。
“……”孙权：“……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凌统附和：“恩，只是把他弄晕了脱了他的衣服。什么都没有。”
孙权：“……”
孙策挑挑眉：“来吧，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大半夜从丹阳飞到这儿脱人家衣服？嗯哼？不要看凌统！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保证明天老妈就会知道这件事情飞过来而且我不会帮你拦着她。”
孙权苦了一张脸可怜兮兮道：“哥……”
“怎么就突然出来了……”甘宁从楼梯上下来，看见这么多人不由得愣了愣，“公绩？”
凌统翻了个白眼。
周瑜：“刘协还要尽早送回去。”
孙策却摇头：“你这么送回去，要怎么和曹氏的人解释？”
孙权犹疑道：“实话实说？”
孙策摸了摸下巴：“曹氏能让公瑾单独送刘协，这本身就不合理，荀文若如此谨慎的一个人，不可能做这种冒险的行为。除非……”
孙权色变：“除非他早就知道会出事。但是……这也不大可能啊，他怎么样也不能拿刘协去赌。”
“这不好说。”周瑜皱眉，“如果他早就料到会出事，还让我去护送，那么摆明了就是要栽赃给我们。若是他并非有意，那么刘协在我手上失踪的事情也是事实，在没有抓到刘协的同伙之前恐怕百口莫辩，这就等于给了曹氏打压孙氏的借口。我们只能……”
“等。”孙策一锤定音。
“对。”周瑜点头，“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等。明天各个分公司的人就要来了，到时候刘协失踪，曹氏着急，刘协的同伙恐怕更着急，他迟早还会再找上我们。如果能抓住刘协的同伙那就好办了，但关键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就凭我们现在这几个人恐怕……”
“这里是兴霸的地盘。”孙策看了眼甘宁，“怎么说？”
“啊哈哈，以前确实在这边做过一段时间的买卖，不过后来路线转移了这边就没怎么用过，现在也就是普通的娱乐城而已，人叫一叫还是有的，但只怕不会很多。”甘宁耸肩。
“有总好过没有。”周瑜道，“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好啦，那先休息吧~”孙策伸了个懒腰，“果然还是要睡一觉才有精神啊！”
服务生走过来带众人上楼，孙策跟着服务生走在前头，凌统帮孙权架着刘协，甘宁跟在后面和周瑜并排，一路无话。
服务生道：“各位客人实在对不起，单人房都没有了，这里给各位安排了三间双人房，真是十分抱歉，诸位的行李待会会送过来……”
于是周瑜手里拿着三张房卡，众人面面相觑。
孙权看看左边的孙策，又看看右边的凌统，为了避免卷入这场纷争决定自保为先，率先抓了一张房卡道：“那啥，我看俘虏，我看俘虏。”然后拖着刘协脚下抹油一溜烟跑了。
还剩两张，凌统面无表情地抽了一张，话也不说过去开门，甘宁屁颠屁颠跑过去想跟进门，凌统当着他的面狠狠地甩上了门，差点把甘宁撞出一脸鼻血。
孙策摸摸鼻子：“恩，咱俩一起？”
“哦”周瑜也不知说什么，走过去开了门。
这家娱乐城兼营的客房布置还是不错的，干净大气，但由于还是娱乐城的附属设施，气氛营造走的是暧昧向，紫色和黄色的灯光，调得昏暗，淡紫色的床单上还恶俗的摆了玫瑰，墙上还挂着大胆露骨的装饰画，桌子上有白色的熏香灯。周瑜先走进门，对着这满屋的装饰一头黑线。等到孙策把门关上，这气氛突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周瑜有些慌张道：“我先洗澡。”便匆匆忙忙地逃进了浴室。
进了浴室，周瑜又再次对客房设计者的恶趣味表示无法理解。这浴室与外间的隔离并不是墙而是整面的磨砂玻璃，开了灯在里面淋浴简直就是半开放式的。周瑜又不好再走出去要求拉条帘子，只好硬着头皮脱了衣服打开花洒，眯着眼睛从头淋到脚，终于有再次活过来的感觉。这浴室的淋浴系统还算不错，自带按摩水压，冲在背上把一天的劳累都冲了去，朦朦胧胧的水汽从脚底升起，蒸得浑身舒畅。周瑜正在感叹中，闭着眼伸手想要去摸沐浴露，结果在放东西的铁架上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盒子，睁眼一看是一盒避孕套……
孙策坐在外间若无其事地看电视，拼命收束心神，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周瑜洗澡洗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是出来参观曹氏的，根本就没有带衣服过来啊。周瑜听到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知道是服务生送行李来了。周瑜有轻微洁癖，一向穿不惯酒店的浴袍睡觉，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孙策，浴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周瑜下意识问了句：“干嘛？”
孙策的声音响起来：“换洗的衣服。”
周瑜停了水，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孙策伸手把一套衣服递进来。周瑜展开一看，是孙策大衬衫，还有一条内裤。
“我没带适合的衣服过来，你的衣服都脏了你先将就下，这回再去买。”孙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内裤是新的，我没穿过。”
周瑜忍不住咧嘴一笑。
周瑜洗好澡，换上孙策的衣服，这么些年不见，孙策倒是长高了不少，都比自己高了，衣服都比周瑜穿的大了一号，周瑜忍不住有些酸酸的，以前可都是自己比较高的。孙策带过来的衣服都是出席正式场合用的西装，衣服可以将就穿内衬的衬衫，可裤子总不能套西装裤睡觉吧。周瑜想了想，还好这件衣服够大，不过这让自己穿着内裤就这么出去真是……周瑜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算了，都是男的，况且又不是没看过，就一个晚上。
周瑜走出来的时候，孙策竭力控制自己不把眼睛往那双大长腿上瞟。
周瑜擦着头发迅速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孙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那什么，我去洗澡。”
孙策进里头洗澡，周瑜一面听着水声一面百无聊赖地换电视台，坐着坐着突然有种正在419的错觉。有了这种想法，就开始免不了越想越歪。周瑜竟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孙策的感觉，急中生智关了电视装睡。
孙策也有些旖旎的小心思，洗完澡出来却发现周瑜已经睡着了，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走过去把空调关小了些。周瑜感觉到孙策在自己床边坐下来，紧张得全身僵硬，而孙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黑暗里看了他许久，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周瑜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装睡，孙策只是坐了片刻，便回自己的床上睡了。周瑜没敢看他，闭了眼睛在贴在枕头上，突然觉得安心，白日里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像是一场隔世的梦境，利益纠纷都不再重要，所有的疲惫在此时袭上心头，不一会儿周瑜也睡了。
这个晚上周瑜做了很多梦，梦里有很多人，说了好多话，可他什么也不记得。周瑜从梦中惊醒，看了看手机，才睡了三个钟头。
周瑜突然发现身边的床上空空如也，孙策不见了。周瑜一惊，挣扎着下床，却看见一个人的身影站在阳台上，指间有一点烟火明明灭灭。周瑜下床，走到阳台上。
周瑜走到他身边：“你这个一有心事就抽烟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
孙策早就察觉到他的到来，并没有回头，只是笑笑：“习惯了，怎么能说改就改。”
雨停之后，没有月光的夜晚，天空被城市的灯火染上赤色。在他的脚下，就是不夜的城池，流离的灯光和破碎的霓彩，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夜生活的步调刚刚开始，红灯绿酒的都市，街道把城区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岛屿。铺满整面楼外墙的广告荧幕上妖娆的女星艳丽的微笑，滚动的横幕来回播放着最新的红酒广告。光海朦胧，整个城市像是被包裹的蚕茧，熏然的夜风带来人间烟火的味道。
周瑜看着这一个繁华的城市，眼里灯光辉映成一片萤火：“四年前的事情，该给我个解释了吧。”
话说谈恋爱这事儿，周瑜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本来就没谈过，这头一回就撞上了个男的，周瑜颇有些不知所措。孙策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偶然揩个油都做得顺手无比。
他们足足在蒙古玩了十天，才动身回舒城。
到火车站那天是孙策的妈妈来接，孙权牵着妹妹非要来凑热闹，孙策周瑜身上背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被人流挤出车门，孙策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在站台边上等着的孙妈妈，兴奋地挥挥手。孙妈妈赶忙挤过来，帮着卸下了他们身上的东西。
“妈！”孙策笑着叫道。
“MU……阿姨！”周瑜跟着孙策打招呼差点喊错，迅速改口，堪堪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什么阿姨，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孙策朝周瑜挤挤眼，周瑜踩他一脚。
“哥。”孙权拽拽孙策的裤脚。
周瑜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包奶酪塞给孙权。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孙妈妈道，“你妈妈今晚加班要回来很晚，你上我们家吃饭吧。”
周瑜原本不太想，但也只好同意。
周瑜面对孙妈妈总有种怪异的好像抢了人家儿子的感觉，莫名觉得窘迫。孙策家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来了，周瑜却像头一回进门一样有些神经质的小心翼翼，熟悉的陈设，熟悉的人，却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变得不一样了。
孙策拉着周瑜坐在沙发上卸货，大包小包的特产和纪念品在茶几上堆了一大堆，孙权好奇地这里戳戳那里戳戳。周瑜看着电视却忍不住老是分心偷偷瞄厨房，想进去帮忙又不敢，心里纠结万分。
孙策看出他的窘迫只觉得好笑，趁着没人注意握了握周瑜的手：“看什么，以前你来我们家都没那么积极过，安分坐好了。”
周瑜被说穿也觉得自己紧张过分。
晚饭的时候孙妈妈给周瑜夹了不少菜，说了路上的见闻，倒也是相谈甚欢，周瑜也渐渐地放下了紧张，毕竟还是八年的邻居阿姨的形象比较深入人心。孙策坐在周瑜旁边倒是少见的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在桌子下面勾一勾周瑜的小腿，看着他说话间隙猛然一僵，然后坏心眼地闷头笑。
“哎，过几天成绩就下来了吧？”孙妈妈夹了块鸡翅给周瑜，“阿瑜这次考得不错吧？想去哪里读大学？”
周瑜听到这个问题严肃了起来：“还好吧，如果成绩够的话我想去颍川。”
“颍川大学是名校啊，不错不错！”孙妈妈感叹道，“我家这臭小子还不知道要发配到哪里去呢。”
周瑜连忙辩驳：“阿策成绩也不错，一定能可以考上好大学的。”
“希望如此。”孙妈妈笑起来。
孙策闻言却是不置可否。
等成绩的日子是难熬的，周瑜却因为有了额外的娱乐活动而比大多数人轻松很多。周瑜又重拾了钢琴课，每天早上孙策会和他一起骑车去钢琴班，周瑜上课孙策就去附近的体育馆打球。放学一起回家，顺路去小吃街一起吃东西。他们之间的行动模式似乎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改变什么，陪女生需要的逛街购物浪漫晚餐什么的他们都不需要，但偶尔也会一起去看一场时下流行的电影，去超市买通宵看球赛需要的零食啤酒。周末一起去参加几个同学聚会，回家组队在电脑前打游戏。
但两个人的生活终究是不一样了。孙策和他生活了八年，作为竹马，陡然转变成恋人真是让周瑜觉得手足无措。周瑜没试过想起一个人心里就满满涨涨的感觉，明明不做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变，真是怪异又新奇。
孙策身边几个要好的朋友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甘宁在惊讶了一秒钟之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德行，掐掐身边的凌统说，哎，还是你小子有先见之明。周瑜囧。
成绩下来那天早上周瑜起了个大早，周妈妈上班去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周瑜颤颤巍巍地拿起电话，僵硬地拨出号码，好几次都拨错了，胸膛里心跳的声音大得耳膜嗡嗡作响。
“……周瑜，六百八十三分。”
周瑜放下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抖的。考上了？考上了？！周瑜深吸一口气，怎么缓都停不下来。周瑜想也不想抓起钥匙就冲了出去，正要敲隔壁的门的时候刚好碰上孙策倒垃圾回来。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孙策穿着背心拖鞋，一副还没有完全睡醒的模样，站在楼道里被窗外的阳光笼罩着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周瑜就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阿瑜？你怎么……”孙策清醒了一下，突然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成绩出来了？”
周瑜点点头。
孙策立马变得比他还紧张：“怎么样？”
周瑜不说话。
孙策傻了，这样子是考好了还是没考好？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落榜的周瑜，因为他根本没想过周瑜会落榜。
“考上了。”周瑜轻轻吐出一句话。
“真的？”孙策眨眨眼，然后猛拍胸脯，“哎呦我去，你那什么表情，害我还以为你考砸了，吓死了。”
周瑜点点头，噗呲一声笑开来。
清晨的楼道里还没有行人，孙策伸开双臂：“抱一个？”
本来以为周瑜会像往常一样揍他一顿，没想到周瑜却真的走下来几步抱住了他。周瑜身上还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暖暖的好闻极了。孙策摸摸他的脑袋：“咱家周大才子考上了，晚上我妈不在，来我家给你做顿好吃的？”
“成啊，我要清蒸小排和红烧海鱼还有蛋羹还有……”周瑜一一细数。
孙策哭笑不得：“停停停，吃得了这么多么你？”
“做不做？”
“做做做。”
周瑜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查成绩了么？”
孙策唇边的笑缓下来：“查了。”
“怎样？”周瑜紧张起来。
孙策却含糊其辞：“还成？”
周瑜怒了：“什么叫还成？到底怎么样？”
“晚上过来我再跟你说。”孙策调转话题：“先回去换衣服。”
周瑜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换睡衣就跑出来了，急匆匆回去换衣服，边走边说：“哎，晚上记得过来叫我！”
孙策应了声好。
周瑜回到家里一边换衣服一边觉得忐忑不安，他不是没想过孙策会考砸，但是最后一个学期他是真真正正的在努力，再差也不会离谱到哪里去吧？周瑜换完一件衣服的功夫，下了个决定。
他再次拿起家里的电话，拨出了号码。他是知道孙策的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的。无论结果如何他总要做个心理准备。
“……”
周瑜淡定地放下电话，确认了所有的号码，重拨了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的。
周瑜颤抖着放下电话，脑海里一片空白。
“……查询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