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江山几万重(二十六)

“成了,这是最后一个,检查完了。”大副“哐——”地一声把集装箱的门关上。

“没有发现危险物品。”男安检员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字。

凌统挑眉,满脸不耐烦。许贡站在凌统身后,依旧是一脸恭谦温和的模样。

“下舱呢?”女安检员问道。

“下舱都是些空的集装箱,没东西啊。”船长挠挠头,样子有些为难,“你们要下去?”

“检查危险物品,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女安检员正色道。

船长看了一眼孙策,孙策看天。

“那好吧,这边走。”船长领着安检员们下了船舱,一只警犬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安检员身后。

船舱的储货间非常大,里头仅有几个零散的铁皮集装箱,边角生了锈,封闭空间中这股锈铁的味道让人作呕。嗅觉灵敏的警犬显然对这个味道十分抵触,沿着集装箱转了一圈,没闻到什么异常,就转回女安检员脚边蹲下了。船长让人打开了那几个集装箱,确实都是空的,也不知道原来是装些什么的,闻起来像发酵没好的酒糟。女安检员看起来好像还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正准备返回。

突然,那只警犬像是闻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朝着通道口吠叫起来,男安检员见状立刻放开了警犬的狗链,警犬毫不犹豫地朝着通道奔去。

船长脸色一变。

安检员们相视一眼,追了上去。

警犬穿过储货舱向着船员们居住的下层跑去,时而停下来嗅嗅,像是在寻找什么。船员们居住的下舱收拾得颇为随意,空间相对较小,各种杂物堆积在一起简直像个庞大的垃圾堆。由于空间是相对封闭的,常年不透风的下舱有些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海水的腥咸味,确实是不大好闻。孙策跟在安检员后面,从上船以来他便一句话也没有说,反倒是凌统一直在叽叽喳喳地嚷个不停。许贡跟在两人身后,默默注视着孙策,在孙策察觉到什么回头的时候,又默默把眼睛移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警犬凭借着灵活的身躯在船舱里窜来窜去,东闻闻西嗅嗅,最终在存放清洁工具后面的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朝着门上闲人免进的红色字样“汪汪汪”地叫起来。

“这扇门后面是什么?”女安检员问道。

船长有些为难,想说些什么却被孙策打断了:“也是货仓。”

许贡听到孙策这么直白的承认,有些意外地扬扬眉毛。

“哦?货仓在这种地方?”女安检员道,“既然也是货仓,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这批货不上岸。”孙策解释道。

“现在我们怀疑这里有危险物品,无论上不上岸,我们都要检查。”女安检员一脸严肃,“请把门打开。”

船长用眼神请示孙策,孙策眯了眯眼,话锋一转:“许先生,你说呢?”

许贡没有想到孙策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秒钟,没有反应过来。许贡背后冒了一身冷汗,他不确定孙策是否发现了什么,但他敢肯定的是孙策突然的问话绝对不是无心之举。不过既然到了这里……许贡冷静下来:“一切由孙少决定。”

孙策哈哈笑起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了个天气,朝着船长比了个动作:“开门。”

门被打开了,船长顺手开了灯。这个货舱比之前的货舱小了许多,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个颜色不一的集装箱。铁架上挂着锁链,牢牢固定着这些庞然大物。由于空间狭窄,开启集装箱的工作就变得麻烦了许多,船长看见孙策并没有阻止,就按着安检员们的要求一个一个的把箱子打开。集装箱内装满了来自东南亚的木制艺术品,满满一集装箱的花梨木雕刻品,细心地堆叠起来,缝隙之间填充了海绵。

刚才还在吠叫的警犬,此刻却变得安静起来,跟在女安检员的脚边,低头嗅了嗅她的高跟鞋。

许贡默默地跟在众人后面,随着一个又一个集装箱的开启,刚开始还镇定自若的许贡渐渐慌乱起来。

“检查完了,这里没有。”男安检员在纸上打了个勾。

“下一个!”女安检员绕过敞开的红色集装箱。

没有……

船工们把集装箱固定好,又合力打开了下一个集装箱。

没有……这里也没有……

“下一个!”

最后一个集装箱打开,里面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几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从外表上看不出究竟装的什么东西。

“不是说底仓里没有东西的吗,这是什么?”女检察员皱眉,“可以请你们打开吗?”

“哦,我都忘了这个了。”孙策一拍脑门,招招手让船长过来,“来来,给他们打开。”

许贡下意识地看了孙策一眼,却发现孙策正好回过头,视线撞在一起,孙策眼中划过一抹森冷,脸上却仍是笑意。许贡偏过头,掩饰内心的不安。

船长十分粗暴地用随身的小刀割开了紧紧包裹箱体的海绵纸,暴露出其中的木箱盖子,招呼身旁几个船员把箱子四角的钉子起出来。箱子开启后,盈满了众人眼眸的是一片翠色,箱中装满的竟然是大小不一颜色质地都属上乘的翠玉,雕刻成龙与浮云的模样,一层一层用海绵垫隔起来,期间填充了泡沫塑料很好地做了防震处理。

女检察员的神色严肃起来:“在你们的报表里可没有玉料运输的申请,税表上也没有关于玉料的项目,能请您解释一下吗?”

“这个啊,这不是玉料啊。”孙策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细长的“玉”龙,很随意地在箱子四角的铁皮箱封上一敲,原本就薄而细长的“玉”龙顷刻间裂成了两半。断裂的“玉”龙断面露出了与表面完全不一样的青灰色,与普通的石英岩并没有什么区别。

孙策笑道:“这是刚才那批木制仿古贵妃椅的组件,你知道的嘛,大批量制作的家具总不可能全都用玉料来做,这是石英岩的仿品,稍微内行一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不过是做个装饰罢了。”

检察员中有一位懂行的,上前仔细检查过几个箱子内的货物,确定了全都是石英岩的仿品后,才让船员把货物重新包装好。

“成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了。”船长出了一头汗,上船之前他被警告了绝对不允许其他的船员来到底仓,但他自己却也并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常年在东南亚行船,什么货都见过,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还是知道的。这条线路是被打点过的,通常不会有人来盘查,船长在此航道上行船多年,这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要是真是黑货自己可就完蛋了,好在都是些正经玩意儿。船长抹了抹冷汗,心里却又嘀咕起来,这么些破玩意儿,上船之前还又威胁又警告的,这特么有病吧……

“都在这里了。”孙策摊摊手,“可以让我的货上岸了吗?”

女安检员点点头:“可以了,我会向上级说明情况的,等下会撤销入港禁令,等通知。”

孙策眨眨眼:“那么谢谢美女了~凌统,送这位美女回去吧~”

女安检员瞟了凌统一眼,

凌统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许贡脸色惨白。

刚才自己偷溜到这里时,打开的集装箱里明明就是货真价实的缅甸玉雕刻品,以自己多年来在玉料市场行走的眼光,绝对不可能看错,这怎么会……

孙策还是派人送走了安检员们,临走前还朝着女安检员抛了个飞吻,当然,派的人并不是脸上写着我要爆炸的凌统。等到安检员全都离开了下舱,孙策才慢悠悠地看了一眼许贡,脸上笑容关切:“许先生脸色很不好啊,怎么?晕船吗?”

许贡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不是……我没有……”

“许先生,在找什么呢?”孙策脸上的笑容冷却下来,“是这个吗?”

一块未雕刻完成的玉龙吊坠“啪—”地摔在许贡面前,龙首断裂开来,滚到许贡脚下。

“孙先生这是什么意……”许贡背后冷汗淋淋,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瞥见了脚下的龙首。

许贡慌忙蹲下来,拾起那残断的龙首,用手摸了摸断面,温润如水,色暖如烟,正是刚才自己在箱子里看到的缅甸玉料。封装玉料的箱子包裹得很严实,许贡单凭一己之力只能勉强将箱子撬开一个角就再也打不开更多了,那块玉龙正是他从箱子撬开的缝隙里拿出来的。他明明已经把它放回去了,此刻竟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缅甸水沫子。”孙策走到他的面前,拾起剩下的龙身,对着光照了照,原本玉料上隐约的翠碧色浮现出柔软的光泽,仿佛一池山泉水,“成色真好,你说是不是?”

许贡捏着带着点翠的龙首,用力到仿佛要把它嵌入手心。

“眼熟吗?”孙策的声音轻轻的,压在许贡的耳膜上却仿佛有万钧之力,“刚刚才见过呢,许先生该不会忘了吧。”

许贡不知该说什么,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面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青年产生了恐惧感。

孙策走到许贡面前,眼中带笑却毫无温度,“我们孙氏在货运包装上都是十分严密的,你以为你为什么别的箱子都撬不开偏偏能撬开那个箱子?我只在那个箱子里放了一枚翡翠,以许先生的眼力要是再往里撬多一些我可就要露馅了啊。”

“你早就知道。”许贡咬牙。

“我知道的也许比你想的要更多一点。”孙策在许贡面前缓慢蹲下,“我知道你对我接手这条线路心生不满,也知道你早就你往这艘船上安插了内应。但你别忘了,这艘船是我的,我想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就会看到什么。”

许贡像是明白了什么,“那批货根本就没从缅甸运来?!”

孙策摊手:“很显然你的朋友眼力没有你好。”

一个双手被缚的男人被人推搡着压过来,踉跄一步跪在了许贡身边。

“阿明?”许贡看到男人脖颈上的刀痕,刚结痂不久,在刚才的挣扎中还渗出了血迹,像是被人用利刃压迫留下的痕迹。

男人狼狈地咳嗽了几声,沙哑道:“许哥,对不起……”

孙策站起身,一脚踩在许贡的肩上,那强悍的力度逼得许贡不得不弯下腰来:“上周派人在路上拦截周瑜的人是你?”

许贡被人戳穿,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呵呵,是被你的人挡住了吧,还真是可惜。”

“我可以容忍你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小动作,但你不能碰到我的底线。”孙策一把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敢动你?”

许贡和他对视着,在人前装的温文谦和的模样全都没了,下颌被孙策捏得咯咯作响,只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疯狗……”

“疯狗?对,我是疯狗。疯狗是不怕人的,就算曹氏罩着你,但只要我想,你就一定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孙策冷笑着放开他,身边人递上来一份文件夹,里头正是刚刚孙策在码头上翻阅的那一份,“况且现在你似乎已经被曹氏放弃了呢。”

孙策拿着文件夹看都没看就把它甩进了面如死灰的许贡怀里:“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曹氏办公大楼里,郭嘉正坐在办公桌面前磨磨蹭蹭地看一份项目报表。在颍川这段时间,这些繁琐的事情原本一直是项目经理荀彧在处理,然而昨天晚上荀彧已经连夜飞回了许昌,关于袁氏的后续处理事宜就一股脑地倒在了郭嘉头上。

其实荀彧离开前已经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交给郭嘉的只有剩下的一小部分收尾工作。曹操常年在外,许昌总部一直是荀彧在主持大局,要不是这次袁术的事情牵涉过多,荀彧也不会来到颍川,事情一处理完他就立刻飞回了许昌。郭嘉也知道他不能离开许昌太长时间,也就接手了荀彧的工作。现在看着桌前一大堆乱七八糟又要签名又要核对的报表,郭嘉稍微觉得有些后悔了。

“我进来了。”贾诩出现在郭嘉的办公室门口,一只手端着药,一只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

郭嘉头也没抬:“倒掉。”

贾诩:“……”

贾诩走到郭嘉的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拿着那碗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的中药,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雕。或许是贾诩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又或许是那苦中带酸的中药味实在挑战他的神经,郭嘉在和贾诩沉默地僵持了几秒后,叹了口气:“好吧我开玩笑的,拿来吧。”

郭嘉眉头跳了跳,他实在不想深究到底是谁让贾诩每天押着自己喝这些仿佛腐烂的枯树根熬出来的东西,也不想再和华佗争论这些药到底有没有用。不过贾诩说的一句话倒是对的,这药也许治不了病,但能治人心。

贾诩看着郭嘉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药碗,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郭嘉放下手,碗底和桌面接触的一瞬发出一声轻响。贾诩还站在原地没有走,郭嘉看了他一眼:“有话要跟我说?”

“今天许贡送来的信。”贾诩顿了顿,“你把它给孙策了?”

“你觉得许贡信里所说的有多少可信?”郭嘉听罢,反问道。

贾诩思索片刻:“孙策在南面与乔家合作,袁胤撑不了多少时日,如果玉玺真的在袁胤手上,那岂不是等于把玉玺拱手让给孙氏么?如果真如信中说所孙氏现在流动资金确实有巨大缺口,只要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乔氏,那么孙氏与乔氏的合作便没有可能顺利进行,至于信中所说有几分可信,还得亲自见一见许贡才能下定论。”

郭嘉却摇头:“无论许贡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打算见他。”

贾诩稍微有些诧异:“为什么?”

“曹氏的大部分生意都在北方,南方涉足甚少,袁胤在南方立足多年,就算孙氏与乔氏不合作,单凭我们也未必能拿得下他。至于许贡,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郭嘉喝了药,有些懒散地靠在皮座椅上,伸手摘掉了眼镜。其实郭嘉的近视并不是很严重,贾诩倒是很难得见他戴眼镜。

贾诩:“现在我们已经把信交给了孙策,以他的性格,许贡恐怕是凶多吉少。”

郭嘉的办公桌上有一个迷你的桌面投篮机儿童玩具,整体由大约有两个巴掌大的微缩篮球架和一个鹌鹑蛋大小的橡皮篮球组成,只要把篮球放在篮球架下方的跳板上轻轻一摁,球就会弹起来。郭嘉为了方便在篮球和球框之间穿了一条细绳,免得球弹出去找不回来。郭嘉把文件全都推到一边,开始百无聊赖地玩起了篮球机,他的准头不是很好,十个球最多进两个。

“这就对了,他不死我倒还难办了呢。”郭嘉一边摁着跳板一边道,“许贡在东南亚行走多年,有不少生死之交,其中也不乏亡命之徒。他们那边的朋友交情是不讲什么伦理道义的,只要许贡死在孙策手里,就一定会有人找上孙策。”

贾诩皱眉:“既然我们能想得到,孙策应该也想到了。他真的会对许贡下手?”

“下不下手都没有关系。”白炽灯的冷光照在郭嘉脸上,带出几分生冷,“许贡会死在他手里的。”

贾诩突然明白了郭嘉的意思,诧异地挑了挑眉:“周瑜不是还在孙策那边吗?我记得他是你师弟吧,我还以为你还挺喜欢他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郭嘉漠然道,“既然他没有选择曹氏,那就用不着了。”

贾诩看着他,不置可否。

郭嘉突然开口:“你认为孙策此人如何?”

“以前孙坚的产业有一大半被袁术吞并了,现在孙策不仅夺回了那些产业,还发展得有模有样。如今孙氏的生意如日中天,大有一举吞并南方市场的势头。”贾诩沉思片刻,答道,“听闻他的手段很强硬,刘繇也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作为,孙策此人不可小觑。”

“是啊,一条见谁都咬的疯狗。”郭嘉又想起孙策那双张扬狂放的眼眸,大力摁下跳板,篮球弹起撞在篮板上反弹出去,最终被绳索勒住无力地滚落下来,“将来必定是曹氏发展的一大阻力。”

贾诩点头表示同意。

“还是要尽早处理。”郭嘉把眼镜重新戴回来,拿起刚才被自己推到一边的文件,捏着眉心看起来,眼底难得浮现出一丝倦色,“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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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试了试传说中的码字小黑屋,果真效果拔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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