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几万重（十）
云妹和孟起打了个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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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在流行一句的话，年轻的时候，我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周瑜躺在火车的软卧上看着上铺光秃秃的床板，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
这是从舒城开往内蒙的火车，距离周瑜离开家才过了三个小时。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那天孙策照常去周瑜家玩，成绩还没出来，两个人迅速从起早贪黑的临考勤奋状态过度成了坐吃等死的考后颓废状态。
孙策最近发现了一个游戏，周瑜沦落为陪练。两个人在房间里大战了三百个回合后，肩并肩倒在床上，耳机里还放着激情四射的背景音乐，周瑜的人物刚刚被孙策KO，倒在地上化成了一缕白色游魂，可怜巴巴地等着周瑜复活。周瑜却没有心思，把耳机摘下放到一边。
孙策虐周瑜虐得爽了，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刷着手机。
“真颓废啊。”周瑜感叹道。
孙策突然口齿不清地问道：“喵不喵去女宁？”
“什么喵喵不喵喵的，还有说过多少次啊不要在床上吃东西！”周瑜一只手横过去打在他手臂上。
孙策三下五除二把饼干咽下去，又说道：“要不要去旅行？”
周瑜心中一动，转过来问道：“去哪？”
“嗯。”孙策划着屏幕，想了想，“内蒙？”
“内蒙？”周瑜迟疑道。
“对就是那个，上次你带回来的旅游杂志。有很多人推荐，看起来还可以。”孙策读着旅游指南，刷出一大堆图片，正在一张一张往下翻，“他们说什么来着？心灵之旅？”
“俗。”周瑜啐一口，又忍不住去扒孙策的手臂，“在哪里给我看一下。”
孙策把手机屏幕亮出来，周瑜就着孙策的手看，那图片并不大，俯瞰的视角，一片放荡无羁的草原。
“反正成绩还没出来。”孙策就着这个姿势和周瑜说话，“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去北方么。”
周瑜发现自己越来越拒绝不了孙策的话了，这样很不好。
再后来周瑜就坐在了这趟开往草原的火车上。
孙策去打水了，周瑜躺在铺上，阳光照射进来，全身都晒得懒洋洋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车厢里的人并不多，周瑜在下铺，他的对面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五官轮廓深刻，鼻梁高挺，面容英俊，看起来不像是南方人。他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背心，牛仔裤帆布鞋，一双长腿横在铺上。他从进了车厢开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坐着，惹得周瑜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那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周瑜的目光，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周瑜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开。
车厢里还有一个男生，在对面的中铺，独自一人带了个超大的背包，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此时正埋在枕头里呼呼大睡，包就敞开在脚边，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孙策从外面回来，端了两碗泡面拎着壶水，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不小心被地上的鞋子绊了一脚，手里装满了沸水的泡面杯眼看就要倒了，这时一只手伸出来帮孙策把那歪斜的泡面杯扶正了。
正是那面瘫少年。
“好险，谢了。”孙策松一口气。
那人道：“不用。”
孙策坐到周瑜铺上，把叉子递过去：“你要老坛酸菜还是红烧排骨？”
“酸菜。”
“你也到内蒙？”孙策把杯面给周瑜，一边掀开自己的盖子搅了搅，道：“我叫孙策，他周瑜。你呢？”
那人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赵云。”
“好香，什么东西？”对面中铺上的人动了动，醒了过来，揉着头发坐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周瑜这时才看清他的脸，眉骨高挺，鼻梁耸直，眼睛颜色稍浅，看样子就不像是中原人。少年吸了吸鼻子，眼睛转到周瑜的泡面桶上黏住了。
“要来点么？”周瑜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那怎么好意思。”少年笑出八颗牙齿，手脚麻利地爬下床来，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孙策在一旁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赵云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孟起！”
“我开玩笑的。”那少年刚刚下床，闻言挑了挑眉毛，笑嘻嘻地转了个弯一屁股坐在了赵云床上：“你也会说话？”
赵云不吭声。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路僵持到低呢。”少年道，“怎么你和旁人说话就好好的，一到我这就跟欠你八百万似的，”
“我没有。”赵云道。
“你三天和我说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十句。”
赵云又不说话了。
“夫人说了，让我多照顾你一点。不然我才不陪你去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呢，你最好给我领点情！”马超怒了，站起来往外头走，门一甩砰地一声震天动地。
周瑜和孙策面面相觑，淡定的各做各的事去了。
马超气冲冲地出去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里还提溜着两袋盒饭。他瞄了赵云一眼，把一袋盒饭甩给他：“午饭。”
火车上的盒饭极其坑爹，价钱贵，基本全素，一般人都会选择吃泡面，好歹省两个银子。
赵云看看他，低头打开饭盒。马超见他没有推拒，心情好了些。
赵云道：“钱回去还你。”
马超黑了脸：“吃你的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马超很快就和孙策混熟了，无聊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打扑克。赵云被硬拉了进来，本以为他牌技不好才百般推脱，没想到他一上场技压群雄，马超输得差点连裤子都找不到。孙策试图给周瑜换牌被赵云中途截下，成就了他的又一副连对。结果没打几局赵云就被众人轰下场睡觉去，三个人改成斗地主。
“这么说，你们是来毕业旅行的？”马超一边摸牌一边道。
“是啊，一直想去北方看看来着。”孙策甩出一对方片六，“你们也是第一次来？”
“不，来过几回了。这家伙把儿子寄托在这边一户牧民家养，每年都过来看看。”马超抬抬下巴指向赵云。
“儿子？”周瑜震惊了。
“他的马。”马超解释道。
“有马么，真好，我也想试试。”孙策甩出一对二。
“这有什么难的，到了那边我带你们去玩。”马超大气挥手。
孙策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周瑜一路坐火车，下午四点到达蚌埠，转车前往包头。初次坐火车的新鲜感过去，周瑜的耐心被这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路程磨光了。打牌打到手软，周瑜干脆窝在铺上睡了过去。这是过夜的火车，一觉过去明天早晨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这一觉周瑜睡得极不踏实，一连做了好几个梦，梦里尽是炽烈的红色。周瑜猛然惊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周围一片黑暗，所有人都睡了。周瑜头一回在床上醒过来看到的不是自家雪白的天花板，他还有些忪怔，脑袋睡迷糊了，莫名觉得紧张，下意识叫了一句：“孙策。”
孙策在上铺翻了个身，一只手耷拉下来，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周瑜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孙策也没再说话，他压根就没有醒。周瑜坐了一会，清醒过来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周瑜恶作剧地伸手抓了抓孙策从上铺垂下来的手，孙策睡梦里动了动，下意识回握。周瑜去扳他的手指，孙策又动了动，嘟囔了一句：“别闹。”
周瑜失笑，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才三点半，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周瑜是被孙策叫醒的。
到达包头，他们放弃了原本的旅行计划，跟随赵云和马超一路前往海拉尔，他们没有朝旅游胜地去，而是租了车拐上了草原牧区。
这些路没有出现在旅游地图上，周瑜一连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更没有精力去分辨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周瑜隐隐有一种如果被卖了只能替别人数钱了的感觉。
孙策显然是不会想太多的，他正趴在椅背上跟副驾驶的马超聊天，两个人意外地聊的来。
周瑜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从谈话中得知马超是扶风茂陵人，家住凉州，这趟倒是陪着赵云来的。而当孙策问到赵云时却又被他岔开了话题。
不该问的话不要多说，这些道理周瑜还是懂的。周瑜看着车窗外一碧万倾的天空，建筑越来越少，青碧的草原开始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正是水草丰沛的季节，微风吹过如同浪潮般卷去的原野，这是比在任何图片画报上看起来都美，真实又强烈。
车子最终在公路边停下来，孙策和周瑜提了行李跟在赵云身后，朝着草原深处走去。赵云没有看任何地图，在这没有参照物的草原上，他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狼，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安心吧，他认得路。就算蒙了他的眼睛他也能走到地方。”马超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草原上的牧民逐水草而居，住的地方每一年都不一样，只有这家伙才找得到路。”
突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类似狼嚎的长啸声，赵云停下脚步，不远处的草丘上出现一个黑色的小点。
赵云朝着黑点走去，离得近了周瑜才发现那是一只灰色的大狼狗，说是狼狗，像狼的地方比像狗的地方更多，长得高硕健壮，皮毛润泽，威风凛凛。见到赵云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赵云摸摸它的头：“朗朗。”
“汪！”
狼狗在前方领路，时不时还停下来等等他们。这七拐八拐的，终于看见了一顶巨大的蓝色毡帐，后面还有几座红色的小毡帐，在一片澄空的原野上显得特别显眼，一个穿着蒙古袍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给一只黑色的狼狗刷毛。
朗朗小跑着过去，蹭了蹭女孩的腿，女孩咯咯咯笑着：“朗朗别闹。”
朗朗扯了扯女孩的袍角，女孩这才抬起头来，看见赵云眼前猛然一亮：“赵大哥。”
“塔娜。”赵云道。
“就说你这几天一定会到，阿哈还不信我。”塔娜高兴地跑过来。刷毛刷到一半的黑狼狗不满地叫了一声。
这时毡帐被掀开，一个穿着青色蒙古袍的青年走了出来，看见赵云颇是惊喜，用蒙古话说了句什么。难得见到赵云也露出高兴的神色，用蒙古话和青年交谈起来。
“这几位是？”青年问道。
“几位朋友，来旅游的，能不能麻烦在你这里住几天？”赵云礼貌道。
“成，没关系，嬷嬷和阿瓦都不在，帐子有的是，就怕你的朋友住不习惯。”青年爽朗大笑。
“这位是周瑜，这位是孙策，马超你见过的。”赵云一一介绍。
“你们好。我叫孟和，你们也可以叫我的汉文名李承。那是我妹妹塔娜。”青年很熟练地切换回了汉语。
“承蒙照顾，给你添麻烦了。”周瑜道。
“你们是阿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了，朋友之间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孟和道，“话说回来这次你打算住上几天？”这话就是对着赵云说的了。
“那边还有事，不能常住。”赵云摇摇头，“我想先看看它。”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塔娜，带客人们去放东西，再带你赵大哥去草场。”
塔娜脆生生地应了句。
众人跟着塔娜在毡帐里放了东西，径直往草场走去。草场离毡帐并不远，塔娜一路蹦蹦跳跳，来到一个木头搭建的马棚外，里面站着几匹骏马。
赵云走过去，其中一匹正在吃草料的马猛然抬起头。
一声惊破天际的嘶鸣。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长得高挑健壮，腰部健硕，四肢修长有力，毛发光泽柔顺，眼睛黑亮，显然被照顾得非常好。
“好马。”孙策不由赞叹道。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传统的蒙古马。
“这是血统纯正的大宛马。”马超像是看穿了孙策的疑问，“西凉都很少见到。”
“你还好吗。”赵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鬃毛。白马乖顺地在赵云掌心里蹭了蹭。
“它很想念赵大哥啊。”塔娜笑道。
“它有名字么。”周瑜问道。
“夜照玉狮子。”赵云回答道。白马听到自己的名字，刨了刨蹄子。
“要我说叫白螭多好，又威风又好听。”马超不屑道。
孙策迟疑了一会儿，道：“白痴？”
马超：“……”
赵云对这边的谈话毫不在意，解了缰绳把白马牵出了马棚。
“要骑马么，我也来。”马超摩拳擦掌，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可以么。”孙策问道。
“当然。”塔娜道。
周瑜：“你会骑马？”
孙策：“以前老爸教的，不过只在室内骑过，马术俱乐部，没在草原上骑过呢。”
周瑜有些不自在：“可是我不会。”
“哥教你，走。”
“要骑马的话，周大哥这么穿可不行哦，鞋子会被磨坏的。”塔娜道，“我家里有专用的马靴，如果想骑马的话还请换一下。”
周瑜低下头，发现除了自己其他三个人都穿了短靴来，再看看自己的帆布鞋，满脸黑线。
“你怎么不告诉我要换鞋？”周瑜捅了一下孙策。
孙策一脸冤枉：“你没问啊。”
周瑜：“……”
周瑜不得已跟着塔娜步行回毡帐换鞋。
马超似乎是对这边已经非常熟悉了，在马棚里牵出一匹黑色的马，拍了拍它的脊背，性格暴烈的黑马忿忿地喷了个响鼻。马超哈哈大笑，利落地翻身上马，姿势潇洒倜傥，颇有些卖弄的意味。
孙策也从马棚里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出来，他还并不熟悉这些马的习性，塔娜临走前就把哥哥的坐骑，性格温顺的赤蟠指给了孙策。
孙策试着抚了抚赤蟠的脖子，枣红色的大马与他对视片刻，温顺地低下头。
孙策扶着马背踏上脚蹬用力一翻，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嘴角得意一扬。孙策试着慢慢驾着马往前几步，一边走一边找感觉，原地转了几圈后终于熟练了些，慢慢小跑起来，继而渐渐加快了速度。
孙策的兴奋点被点燃了，他伏在马背上，听见风从耳际呼啸而过的声音。草原如此广阔，晴天白云，临近黄昏，湛蓝的天际边界泛起浅薄的光，美丽得不可方物。这是在室内永远无法体会到的感觉。
孙策意犹未尽地跑了几圈回来，赵云早已骑着白马不知去向。马超正坐在马上，堪堪地握着一张弓，他的马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箭筒。孙策好奇地策马过去。
马超试了试弓的张力，从箭筒里提出一支箭，缓缓拉开，瞄准对面一百步开外的一个木桩。
“夺——”的一声，箭头稳稳地扎进了木桩，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好！”孙策眯起眼睛。这张弓的拉力目测也该有两百斤的样子，竟是能把它拉到如此地步。
“谬赞。试试？”马超挑眉看向孙策。
孙策接过弓，弹了弹它的弦，非常硬，看不出材质。马超顺手把一个玉扳指扔给孙策，孙策会意地把它带在大拇指上，免得被弓弦拉伤了手。射箭孙策也是学过的，当年在靶场用的弓和这种古式弓并不一样，但原理大多相同。
孙策从马超的箭筒里捞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拉开弓，半满，直到三分之二，竟是再也拉不动了。
利箭破空而出，穿空而过，撞在了前一支箭的箭尾上，竟是硬生生把它再撞进去几分，才颓然落地。
“好本事！”马超赞道，不由得对孙策刮目相看。
“承让。”孙策咧嘴一笑，把弓还给马超。
“这真是太棒了。”塔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见孙策那一箭忍不住赞叹出声。
孙策回头，便看见周瑜站在马场外围远远地看着他。
周瑜也是刚到，换好鞋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草原上落拓的黄昏，一望无际的旷野，牧草被夕阳染成金色，热烈的风带来盛夏的味道，像是晒干的草料和毡帐烘烤过的羊毛毯。天边云霄满溢，炽烈的火烧云席卷整个苍穹，天高云阔，浩淼无羁。骑着赤色骏马的少年从地平线上疾驰而来，仿佛一阵疾风，掀起云火，似乎要和整个赤金色的草原化为一体。
周瑜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孙策，一瞬间天荒地老。
孙策驾着骏马跑到近处，才猛地勒紧了缰绳，赤蟠刹住脚步，前蹄高高扬起，把草皮都掀起了一块，发出一声嘶鸣。周瑜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挪动一步，赤蟠靠得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赤蟠身上马棚里晒得蓬松的干草味道。只要它再往前一步，周瑜必然会被撞翻，可他却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知道它不会多上前一步，然而它便真的如此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
孙策稳稳地坐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一双长腿紧紧夹住了马腹，侧脸被云霞染上金色，瞳孔中倒映着整个恢弘绚烂的苍穹。他看着周瑜，嘴角慢慢牵起来，伸出手：“跑一圈？”
周瑜欣然握住孙策的手。
孙策用力一拉，让周瑜借着自己的力量翻身上马坐在了自己身前。周瑜第一次骑马，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孙策握着他的手放在了缰绳上，就着他的手控马。孙策不敢太快，怕周瑜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一路只是小跑。
“害怕？”孙策调笑道。
“不怕。”周瑜道。说是如此还是不免有些小紧张。
“真不怕？”孙策坏笑，用力一夹马腹，速度顿时变得快起来。
“孙策你要死吗！”周瑜抓狂道。
“不怕不怕喔，宝贝……”孙策哼起儿歌，收紧手臂防止周瑜掉下去，一路心情极好地跑着调。
周瑜：“……”
周瑜微微僵硬，强迫自己盯着马背。
孙策伏下身，在周瑜耳边说道，“抬头看看，很漂亮。”
周瑜茫然地抬起头。
长风过耳，流云从身边掠过，草原上风抚草浪，满天云霞，整个世界像是被包裹在金色的光里，圣洁又美丽。落日在地平线沉没，光与影的虚幻在阴阳交接的那一刻点亮这个世界。
“漂亮么。”孙策的低笑在耳边响起。
周瑜背后贴着孙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在脊梁上。孙策的侧脸如同刀锋般转折，唇线微扬，眉毛俊逸。他觉得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孙策侧过脸，发现周瑜正在看着他。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一个字从喉咙里滚出来。周瑜的眼神迷茫空旷，倒影出半个天空和孙策的眉眼，如此清晰。
孙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周瑜的时候，那年盛夏的舒城，白白嫩嫩的男孩子坐在树荫下乘凉，吹着风舒服得快要睡着。他和孙策身边泥猴子似的男孩子们都不一样，让他平地起了作弄的心。孙策默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正想吓一吓他，没想到他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迷茫空旷的眼神，通透的颜色。
他说，你来了。
孙策竟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傻傻地应了一句，啊，我来了。
周瑜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幼时那张稚嫩的脸同眼前的周瑜重叠起来。孙策有一瞬间恍惚。
孙策靠的近了些，想看清楚他的模样，周瑜脑袋里像黏了一团浆糊，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孙策，不知躲避。
两人越靠越近。
“孙策！”马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猛然分开。
“时间不早了，晚上草原里不太平，孟和让我们早点回去，阿云打了几只兔子，回去就可以烤着吃了，油光水滑的一定香……”马超一脸兴奋，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你们咋了？”马超满脸问号。
孙策：“……”
周瑜：“……”
当天晚上众人的晚餐除了既定的蒙古风味美食之外还加了原味烤全兔三只。
蒙古草原上的野兔其实很小只，剥了皮就不剩什么肉了，但胜在肉质紧实，纯天然无公害，烤起来香气扑鼻，不加什么特别的作料只抹上一些盐绝对的原汁原味。赵云承包了烤兔子的任务，正坐在火边拨着柴。马超盯着那只兔子不是一时半会儿了，简直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上面。
孟和拿了一些盐去毡帐外把剥下来的兔皮拿去硝了，晒干。塔娜热了一罐马奶端进来分给众人。
说实话，周瑜其实不是很能接受所谓的蒙古风味美食。无论是带着血腥味的肉还是骚味很重的马奶都让他这个纯种南方人有些接受不能。孙策倒是觉得很新鲜，当然他也从来没有觉得什么东西难吃过。周瑜只能勉强嚼着泡馍，心不在焉。
自从回来后两个人就进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僵持中。相互不说话，没有靠的太近也没有离得太远。周瑜一直想找话说，但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无论怎样都觉得刻意。孙策本是最忍不得沉默的人，现下却意外地一直默不作声，像是完全没这回事似的。一顿饭周瑜吃得简直要崩溃了。
周瑜腹内空空可一点食欲也没有，厌厌地坐在那里，思绪乱飞，心烦意乱。
“好了。”赵云终于说出这俩字，马超犹如饿虎扑食。赵云眼疾手快打开他的手，然后在马超可怜巴巴的眼神里割下一条兔腿给了年纪最小的塔娜。孙策趁虚而入在马超分神看赵云的空当手起刀落剜下两只兔后腿。
马超回过神来仰天长啸：“这不公平！你们都欺负我！！嗷嗷嗷！！！”
孙策乐呵呵地捧了两只兔腿，递了一只给周瑜：“喏。”
周瑜看着微微金黄的兔腿，有些迟疑。
孙策道：“放心，全熟的，知道你吃不惯这些玩意儿，这个兔腿味道绝对好。光吃泡馍怎么行。”
周瑜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妥协。意外的味道还不错。孙策冲他笑了笑。
唔，这算是和解了？
“不闹别扭了吧。”孙策道。
“滚蛋！”周瑜说完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地方搭错了线。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孙策无所谓地耸耸肩。
草原的夜晚没什么余兴节目，众人纷纷掏出手机，开始刷各种东西。孙策在一边打单机游戏，马超不知从哪儿顺来了一瓶清酒，给众人各倒了一杯，然后开始和孙策联机，几局下来简直相见恨晚。赵云是断然不会参与这种活动的，饭后就不知上哪去了。周瑜打着饱嗝坐在火堆边教塔娜用小柴棍在地上写汉字。
塔娜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咧嘴笑了。她在边上写上了哥哥孟和的名字，她还不会写爱，只好画了个心。
“阿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啦。”塔娜道，“他骑马和射箭都很厉害的，能做饭还会修房子，他还会教塔娜捉兔子，最厉害啦！”
周瑜摸摸她的头：“嗯，塔娜的阿塔最厉害了。”
“你的阿塔也很厉害啊。今天那一箭就是族里的游猎人也做不到呢。”塔娜眉飞色舞，接着又比划着补充了一句，“只比孟和差一点。”
周瑜失笑。
塔娜心满意足地哼起歌来。
陌生的异族语言，女孩甘美的声音，好像百灵鸟般清脆，旋转的节奏，让人听得惬意。
周瑜好奇道：“这唱的是什么？”
“这是我们族里小伙子唱给姑娘听的情歌。我听见哥哥唱过。”塔娜道。
“斟满了马奶酒轻轻的举过头”
“你长衫藤蔓的腰身丰满着几多休”
“扭起那折腕舞挥动那红彩绸”
“你百灵鸟似的歌声甜透了春和秋”
“骑上那白鬃马跟着那风儿走”
“你身边的羊群像白云飘到天尽头”
“送给你一束花拉起你的手”
“你微微一笑我就像喝醉了酒”
“……”
渐渐入夜以后，塔娜领着众人来到各自的毡帐前，每个毡帐只有一张床，周瑜和孙策住一间，赵云和马超住一间，好在都是男孩子倒没什么不方便的。由于平日里也会有一些游客前来，这里放了些现代化的家具，像是一个小型的旅馆客房，与这塞外风景格格不入。就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只有公用的洗澡间，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
周瑜先去洗的澡，接着轮到孙策。
孙策洗完澡回来，周瑜就坐在床上披着一张毛巾头发湿哒哒地散着，大腿上摊着一本笔记刷刷刷地在写着什么。
孙策走过去顺手帮他擦头发，眼睛瞟过去，好奇道：“在写什么？”
“观察日记。”周瑜哼了一声。
孙策伸长脖子想去看，周瑜啪的一声合上本子。
“睡觉。”
说是睡觉，关了灯反倒是睡不着。周瑜在床上翻来覆去。孙策本来快要睡着了被他一翻身又醒了，索性横过一只手捞住他的腰，把他固定在身前：“刚才谁说要睡觉的，嗯？”
周瑜挣了挣没挣开，只好老老实实地说：“睡不着，跟我聊会？”
孙策：“……”
周瑜眼睛一亮：“不然你听我唱歌？”
孙策：“……那好你唱。”
周瑜音乐天赋向来就好，回忆起今天塔娜唱的歌，竟是哼着哼着便唱了出来。
孙策抱着他的腰一动不动，听着他唱歌，漆黑的毡帐里看不清表情。
周瑜唱到一半很没有面子的忘词了：“……算了我们换一首。”
孙策动了动嘴唇，竟是接着周瑜的部分唱了下去。孙策的声音低哑沉稳，虽说有些地方走了音，却依然很好听。
一曲终了，周瑜敏锐地发现，这首歌的结尾多了一句歌词，是塔娜没有唱到的。
“你怎么会唱的？你居然会唱歌！”周瑜伸手去扒孙策的肩膀，“唉，多了一句啊，什么意思？”
周瑜突然凑近的脸，感觉到呼吸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孙策看见黑暗里周瑜的双眼如同晨星闪耀。孙策不自在地侧开脸，放手翻了个身背对周瑜：“……你猜，不告诉你。睡觉。”
“小气。”周瑜以为他还在报复刚才观察日记的事，撇撇嘴，也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背对着周瑜的孙策慢慢睁开眼，听到周瑜平稳了的呼吸声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看了看手机，四点半。
睡着的周瑜半张脸笼在阴影里，睡相很安稳，嘴唇很薄，孙策想起不知从哪儿听到的一句话，薄唇之人必也薄情。简直一派胡言。
孙策在床边看了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然后鬼使神差般的伏下了身子。
紧抿的唇线，由于天气干燥翘起了一点唇皮。柔软的触觉，像羽毛轻飘飘地划过。
孙策猛然起身，怔怔地看着周瑜。他还在熟睡，完全没有被孙策的动作惊扰，睫毛乖顺地伏在脸上，刘海被压住翘起来一小撮，像个小孩子。
孙策掀开被子下了床，动作小心翼翼的，没有惊动周瑜。孙策摸黑出了帐子，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草原的夜风沁凉，在城市里看不到的澄澈长空，万里无云，繁星满天。
孙策在毡帐外面坐了下来，背靠着蒙古包。他浑浑噩噩地点了根烟，打了好几次才打着，一点星火在指间明明灭灭。白色的烟雾模糊视线，孙策抬头看着草原上绚烂的银河。
原来是这样。
孙策兀自觉得好笑，嘴角却扯不出一丝弧度。
拴在屋外的朗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嗅见熟悉的味道，又低下了头继续睡觉。
帐篷里一片昏暗，一缕淡薄的光线从毡帐门口的缝隙透出来。没有恼人的蝉鸣，草原的夜静谧非常。
周瑜的睫毛颤了颤，终于还是慢慢睁开。周瑜的默无声息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然弹开。呼出的空气都是热的，周瑜满脑子都在呼啸着一句话，他吻了我他吻了我他吻了我……尼玛他吻我了啊！
周瑜平复着呼吸，冷静下来想想，脑袋里忽闪而过的念头，有紧张有害怕有胆怯却独独没有意外。对了，是没有意外的。好像他一直知道他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然后终于发生了。
周瑜躺了一会，翻身起床。
孙策在门口不知抽到了第几根烟，看到周瑜出来，吓了一跳。
“你醒了？”孙策道。
“唔。”周瑜穿着背心，夜风席卷过来，吹的清醒了几分，“抽烟对身体不好。”
孙策低头笑笑：“今天例外吧。”
“算了，给我也试试。”周瑜伸手夺下孙策手中的燃了一半的烟。
孙策无奈道：“你不习惯的。”
周瑜果然被呛到，皱着眉捏着烟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孙策道：“喜欢就是喜欢了，我有什么办法。”
一时无话。
周瑜用力闭了闭眼。
“孙策，我们谈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