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曹郭番外/酒】(短篇完)


正文为《江山几万重》,本篇为曹郭向番外,现代设定,慎入
——————————
【曹郭番外/酒】(完)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雨霖铃》

郭嘉喜欢酒,也能喝酒。郭嘉喝起酒来不上脸,无论多少杯下去都是一张俏面书生的白脸,笑起来眼眸弯弯的,便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错觉。

郭嘉刚开始跟着曹操那几年,正是曹氏最困难的时候。

几乎所有的生意和资本都是郭嘉在酒局上拼下来的。白天一睁眼就开始安排饭局,整理资料,一家一家地跑,吃闭门羹,赶上着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酒局上推杯换盏,言谈间见缝插针地提起生意,提防合同陷阱,还要尽力为己方争取利益,一个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在这种时刻就显得至关重要。也好在郭嘉天生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而他的好酒量也确实为曹氏赢来了不少便利。

最辛苦的那几年,郭嘉几乎跑遍了许昌所有知名的酒楼。白天喝酒,晚上便头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第二天也许还会接到一个电话,说对不起昨天晚上的事我们还需要好好考虑考虑。在酒桌上谈好的事情,就被一句轻飘飘的喝醉了不好意思给搪塞过去。

喝了酒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和放过的屁一样。这句话也不知道听谁说过了,郭嘉觉得,这真是非常有道理。可就算知道了不靠谱,却还是不得不去尝试,因为留给他们的路太少,少到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些年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公司上下都有欠债,最甚的时候郭嘉还自己掏过腰包倒贴给员工发工资。加班到深夜躺在办公室的沙发里想着小憩片刻却不小心睡到天亮。

那个时候曹氏员工很少,曹操很多事情也是要亲力亲为的。曹氏的高层员工基本上都是曹家本家的人和与曹家有姻亲关系的夏侯家的人。只有郭嘉和荀彧叔侄算的上是外姓。大家关系都挺不错,跑业务的时候为了方便,郭嘉还在曹操家住过一段时间。

那是郭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近曹操。

郭嘉开始跟着曹操的时候,才刚刚大学毕业。

郭嘉算的上是水镜先生最得意的一个弟子,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邀请他的公司很多,包括当时最大的两个公司袁氏和董氏,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会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郭嘉如此选择自是有他的考量,对比起一个人才济济的大公司,一个刚刚起步正在发展中的公司显然更能施展他的拳脚。他并不在乎那些大公司所谓的雄厚资本和高薪待遇,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听取他建议并能在更大程度上相信他的人,而曹操,正是当时最适合的选择。

郭嘉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眼光,他善于谋划,也绝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一步,跟随曹操,是他一生做的最冒险的一个决定,赌局若败,就是满盘皆输。

曹操的能力很强,他只是缺少一个良好的家世和一个适合的机会。他对于实事有着鹰一般敏锐的直觉,办事果断有决策力,识人善辨,也听得进话。他对于目标的明确感很强,遇事冷静,成功对于他只是时间问题。

私下里的曹操算不上是个有趣的人,话不多,带着习惯性的沉默,与商场上镇定自若的样子又有所不同。

郭嘉住在曹操家的时候,没有看见他有过什么特殊的癖好,就连看的电视节目都很均匀,六点财经频道,七点新闻联播,八点科学探索,九点娱乐新闻……不过其实他看电视的时候并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真是个相当无趣的人,郭嘉摇头。

郭嘉为人比较随便,说得难听点就是有些糟蹋。他住进曹操家的那半个月把曹操的公寓弄得一团糟,经常从饭局回来就窝在沙发上睡着,把茶几前的羊绒地毯吐得一塌糊涂。半夜曹操到家经常就是这么副场景,郭嘉也许是唯一一个这么做不会让他生气的人。第二天郭嘉在曹操客房熟悉的大床上醒过来看着身上换过的衣服,还很认真地想了想,或许他也不是那么无趣的人。

说好的半个月,变成了一个月,半年,三年。

郭嘉常常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却从来没有踩到过曹操的底线,他似乎非常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无论怎样也无所谓,什么事情一旦做了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明知后果无法挽回的事,郭嘉永远不会去做。

不过俗话说喝酒误事,虽然郭嘉是向来不信的。

他自诩千杯不醉。可这天底下哪有喝不醉的酒?
郭嘉这一辈子,只醉过两次酒。

第一次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那天郭嘉一连赶了四场酒局,最后一场出来已经是十点半,奔波了两个多月终于搞定了年底前房地产项目的最后一笔合同。郭嘉隐隐觉得头痛,蹲在马路边弯着腰干呕,好半天直不起身子,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隐约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扶自己,踉踉跄跄地被人塞进了车里。模糊中还惊异了一下,想不到司机小张看起来瘦了吧唧的模样力气还挺大。

一路上郭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当郭嘉被人扒光了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的时候,才勉强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郭嘉用了两分钟思考了一下这里究竟是哪里,又用两分钟思考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皱着眉头一脸恶嫌又无可奈何的人是谁,然后极其不确定地叫了一句:“孟德?”

热水兜头浇下来,升腾起一片雾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郭嘉就记不太清楚了。那一个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十六倍进速的电影,光和声的线条杂乱不堪。他只记得那萦绕在身边散不去的酒香,暖的,温过肺腑,带起一片灼烧的温度。

第二天,郭嘉第一次在这间公寓的主卧室醒过来,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也无法忽视身上羞耻的疼痛感。

醉酒误事,郭嘉第一次认识到其实古人说的话,也并不是完全错误。

 
对于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曹操并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郭嘉也没有去问。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上下属变成了情人。一切作息时间照常,只是多出了一些娱乐活动。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被那些有的没的东西束缚住手脚,趁着年轻的时候多玩一点也没什么不好,郭嘉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都没有把彼此当做落脚的地方,自然也就不用在意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郭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享受不用考虑后果的情人关系,人类都是群居动物,有人陪伴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比孤身一人好得多。至少不用担心半夜赶着酒局回来吐得满身都是,第二天再在一团污秽中醒过来。
 
公司的事情开始慢慢走上正轨后,郭嘉的压力就减轻了许多。新来的员工多了起来,资金雄厚以后,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有底气了些。郭嘉再也不用四处赶酒局,也再没了那种午夜梦回胃疼到天明的经历。可郭嘉的身体到底还是在那几年留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浑身不舒服。按荀彧的话来说,这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老年人的感觉。
 
郭嘉嗜酒,没了酒局就改成混迹酒吧,喝起来也没个限度,最严重的一次在酒吧喝到晕厥,被人送进医院诊断出酒精中毒拖去洗胃。曹操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郭嘉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正眉飞色舞地和女护士说笑,见到曹操的时候还稍稍惊讶了一下,说哎你怎么来了?
 
曹操皱着眉在床边坐下:“怎么回事?”
 
郭嘉:“没什么大事,哎你刚才来的时候怎么不打包一份皮蛋瘦肉粥来?”
 
曹操:“你又去喝酒了?”
 
郭嘉:“就多喝了一点点,没什么大事你不要听医生胡说。我早上还没吃早饭好饿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曹操:“喝多一点点会来洗胃?”
 
郭嘉:“小手术要什么紧。我现在起不来诶,能不能出去帮我份皮蛋瘦肉粥?”
 
曹操:“不是小事情。”
 
郭嘉:“皮蛋瘦肉粥要荣记的,不要放姜不要放葱。”
 
曹操:“……”
 
郭嘉一脸我真的饿我好想吃饭我要吃皮蛋瘦肉粥的表情。
 
曹操叹一口气,起身。
 
郭嘉松一口气。
 
曹操走到门边,突然说了一句:“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会短命的。”
 
“哎。”郭嘉顺口应道,“以后肯定不会了,你要监督我,我们一起活到九十九,长命百岁。”
 
曹操顿了顿,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在他走之后郭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九十九?哪来的九十九呢?
 
今年自己就要二十九了,曹操也已经三十了。且不说自己,曹家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替他挑选结婚对象了,他们之间别说九十九年,就连一年还有没有都不一定。郭嘉躺在床上,肺里翻滚着消毒水的味道,目之所及一片白色。他们的路就要走到尽头了,可悲的是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要未来,可悲又可笑。
 
自己算什么呢。
 
这一步,似乎走得过了。
 
 
郭嘉早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当听说曹操要娶丁家大小姐的时候也没怎么惊讶。曹操和他说得很坦诚,甚至没有太多委婉的谦词。那个时候曹氏正在和董氏争夺刘氏的控股权,需要一庞大的资金支持,以目前公司的实力来看根本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与董氏一争高下,这个时候与丁家联姻便成了最好的选择。丁老太爷答应得也极为爽快,只要这桩婚事成了,丁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就能马上划入曹氏帐下。
 
这些事情郭嘉都知道,所以也没怎么听得进去,他优哉游哉地看着曹操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不由得调笑了两句:“我也可以为你挣钱啊,你怎么不娶我?”
 
曹操看了他一眼。
 
郭嘉:“我开玩笑的。”
 
郭嘉心知肚明,这次与董氏的争斗也并非只有联姻这一条路可走,可他却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怎么这个表情。”郭嘉笑得云淡风轻,“当初说好的,那就好聚好散吧。”
 
 
 
 
曹操把这间公寓留给了郭嘉,三个月后,盛大的婚礼在许昌举行,婚礼的花车从楼下的大街经过。郭嘉坐在荀彧的车里,缓缓尾随着婚车前行,作为新郎伴郎团的一员参加了婚礼。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他依旧过着以前那般来去自由,散漫无羁的日子。他觉得自己很正常,正常的不得了。他甚至学会了微笑着跟来公司送午饭的丁大小姐打招呼。不得不说,丁媛确实是个美人,唇红齿白身材窈窕,大家出身知书达理。她身体不太好,曹操就请了专人来照顾她,可就算她身体不好也会坚持每周三四次到公司里来探望曹操,没过多久公司上下就知道了老板娶了个温柔可人的贤妻。也是,这样的美人,谁娶到手不得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郭嘉升职后,搬离了总裁办公室边上的秘书间,他也有了一个独立的办公室,采光很好,窗户正对着公司大门,每天都能看见丁媛的白色法拉利从门口驶进来。郭嘉把一大堆文件搬到案头挡住视线。
 
郭嘉松着肩膀批完文件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表,八点半。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走光了,郭嘉不得不亲自把案头的废纸拿去粉碎。郭嘉站在碎纸机旁一小叠一小叠地把文件扔进碎纸机,趁着公司里没人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刚想点燃却发现没有打火机。郭嘉抽了几根烟丝放进嘴里嚼,一股辛辣味涌上喉头,刚刚有些疲惫的精神立即清醒过来。
 
郭嘉扔着扔着突然在文件堆里发现了一张贺卡,挺俗气的风蓝色,上面絮絮叨叨写了些文字,大概是生日快乐前辈balbala……郭嘉看了看署名,是前些日子自己在大学里招的一个研究生小姑娘,现在在财务室实习,也许是通过什么别的渠道打听到了他的生日,也算是有心。
 
生日啊,郭嘉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自己三十岁的生日。
 
二十九到三十,只是隔了一年,听上去却觉得老了好多。
 
打车回家的路上郭嘉经过了以前常去的SilvermoonUndercurrent,想想距离上次进去已经过了半年,郭嘉摆摆手让司机停了下来。
 
Silvermoon Undercurrent还是老样子,男男女女,来来往往。有的人等到了,有的人还在等。
 
酒吧里暧昧的光线笼罩在每个人身上,高台上声音沙哑的女歌手正声嘶力竭地唱着:“……我忘了说,决定不再等你了。”
 
郭嘉点了杯酒,慢慢地喝。
 
“相信时间会让我们更成熟……”
 
西装前襟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贴着心脏疯狂震动。郭嘉没有接。
 
“……从此以后各自坚强去面对生活。”
 
过了一会儿,电话挂断了。
 
郭嘉点了好几杯酒,他的酒量向来好,却在三十岁生日的晚上第二次喝醉了酒,冰凉的酒液贴着喉咙温下去,烧起一道火焰。身体醉了,脑袋却还清醒着,他突然就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那杯酒,那个人。
 
 “……我会微笑,继续向前走。”
 
都过去了。
 
 
后来郭嘉申请了回校考研的名额,公司的文件很快批了下来,当年的导师司马徽听说他要回来表示可以亲自带他。于是郭嘉就打包了行李飞往了颍川的曹氏分公司,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
 
像郭嘉这个年纪回来考研的人还真不多见了,重拾课业也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郭嘉却仍然坚持着白天上课晚上回公司整理文件的作息习惯。
 
来到颍川的第二年郭嘉接到消息曹家喜得贵子,郭嘉在远方遥敬一杯水酒,祝他平安喜乐。
 
第三年开春,丁媛病逝。
 
同年九月,郭嘉从颍川回到许都,没有联系曹操,却在机场被曹氏的仇家拦截,囚禁三天。在所有人都慌张着四处搜寻他的时候他又自己跑了回来。
 
郭嘉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赤脚站在曹氏大楼的门口,看见曹操双眼通红地站在楼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郭嘉一耸肩:“行李丢了。”
 
曹操看着他。
 
郭嘉:“原本给小少爷的礼物都没了,我不是故意的。”
 
曹操:“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三年不见,曹操的眼里多了几分戾气,整个人都变得阴霾起来,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样子。
 
郭嘉扯扯嘴角:“可你老了。”
 
这一笑牵动起身上的伤口,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郭嘉却仿佛浑然不觉。
 
“我也老了。”
 
至此,两个人僵直了三年的关系,似乎终于缓和过来。郭嘉回到总部当回了行政总监,他另外买了一间公寓,撒谎骗曹操原来那间公寓的钥匙找不到了。他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君臣相得,相敬如宾。
 
后来曹操才得知在被囚禁的三天里,郭嘉被人强制性地打了一针高浓度海洛因,染上了毒瘾。曹操带着郭嘉去了华佗的诊所,进行强制性治疗。可毒瘾那是这么容易说戒掉就戒掉的呢?郭嘉的身体情况已经扛不住强制性的物理治疗,只能通过药物慢慢转移他对毒品的依赖性,好在成瘾时间短,彻底戒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郭嘉本人却好像不太愿意配合治疗。医生说了不许过度劳累,他就给自己强塞了一大堆的工作,曹操就不止一次看见他喝着咖啡坐在办公室里一呆就到深夜。医生说了严禁喝酒,他却时常趁着曹操不注意偷偷溜进酒吧。曹操不得不分心出来照看他,防止他偷溜出去玩命。郭嘉却好像有千百种方法,随时都能从他的视线里逃脱,他知道曹操了解他,但他一样也了解曹操。有一次在酒吧病发休克过去送进医院抢救了几个小时才缓过来,所有人都担心着他,他本人却在清醒后把医生的责备当做耳旁风放掉了。
 
曹操去医院看他,一进门看见坐在床上用眼神调戏小护士的郭嘉,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故意的?”
 
郭嘉笑着否认:“没有,管不住自己的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看见酒就走不动道。”
 
半晌,曹操道:“以后别喝酒了。”
 
“好好好。”郭嘉满口答应。
 
曹操皱眉。
 
“我的身体我清楚。”郭嘉笑笑:“没事的。”长命百岁不了的。后面半句郭嘉没敢说。
郭嘉在年前的时候生了场大病。
 
袁氏企业在相继失去了袁术和袁绍两大支柱后像一棵离了土的大树般迅速地枯萎了下去。袁尚和袁熙留在了乌桓,他们手中仍掌握着袁氏最重要的核心机密,若是此时放虎归山恐怕留下祸患,曹操不得不亲自前往柳城对袁氏兄弟进行围捕。为了行动迅速,曹操只带了几支亲信作为先头部队出发。郭嘉也在随行人员之列。
 
那年的冬天很冷,寒流南下,纷扬的大雪在一夜之间覆盖了易城。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路踏琼英,满城飘撒,漂亮得不可方物。
 
路径易城的时候郭嘉感冒了,他的身体自从那次绑架后就变得一直不太好,这场突然的雪让抵抗力最差的郭嘉第一个中了枪。即使车里开了暖气郭嘉还是要穿很厚的毛衣,苍白的脸颊上飞上病态的绯色,以拳抵鼻不停在咳嗽。他的毒瘾一直没有戒掉,虽然不用直接吸食毒品,但已经对药物产生了依赖,强行断药后戒断反应非常严重,仅仅是一年的时间郭嘉已经瘦得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此时靠在车后座上,脸颊陷在大衣的毛领里,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像一只沉默的鬼魅。
 
柳城的事办得很顺利,仅仅只用了三个月就基本解决了一切。袁尚袁熙本就是丧家之犬,虽然途中出了些波折但幸而没有酿成祸事。从柳城办完事回来郭嘉就病倒了,曹操还要在柳城结束一些收尾工作,主要是对袁氏残党的清剿,郭嘉由于身体原因就先一步回到了易城。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小感冒,没想到断断续续地过了三个月还是没有好,病情似乎还更加严重了。郭嘉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普通的发烧引起的头晕头痛,打几瓶水休息几天也就好了,荀彧却硬是在医院订了一间病房,说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连日来的低烧发热让郭嘉的神智有些恍惚,他躺在病床上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想这些年发生的一些事,心里很乱。毛毛躁躁的光影不停地在脑海穿梭,他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曹操那天,是在刘氏的一场酒会上,郭嘉跟着司马徽出来见世面,会场上好多好多人,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喝着红酒的曹操。那时候曹氏还没有建立起来,曹操家世不太好,怎么也融不进上流阶层的谈话中,只是一个人站在窗边像一抹疏离的影子。郭嘉悄悄地询问同伴,对方却回答他不是什么大人物。曹操仿佛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沉默地扫了一眼过来。郭嘉至今仍记得他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狼一样的,疯狂的凌厉的,只一瞬便沉寂下来。
 
好眼神。郭嘉这么想着,有着这样眼神的人必定不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事实证明,郭嘉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
 
郭嘉一辈子善于识人,识心,却仿佛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眼前这个人。他们一路分分合合数十年,到最后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就连郭嘉自己也不知道。
 
明明谁都没有错。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曹操时,那个金碧辉煌的会场,彼时少年意气,神采飞扬,头顶的琉璃灯不停地转啊转,转过他的脸,转过曹操的脸,在记忆中留下一片斑驳的彩色。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却又在不经意的时候全部想起来。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将近年关的时候郭嘉的病情终于稍微好转,那天天气很好,难得出了次太阳,郭嘉坐在病床上,突发奇想突然想给曹操写一封信,不用手机,是手写的那一种,可是笔到了手中却又写不下一个字。墨水在犹豫中滴落下来,脏了信纸。郭嘉看了半晌,揉皱了信纸,放弃了。真矫情。郭嘉嫌弃起自己。
 
阳光真好,可惜有点冷啊。
 
那天郭嘉在病房里打了个电话,不久后,护士送进来一杯药。
 
那天荀彧照常去医院看望郭嘉,突然接到了郭嘉毒瘾突然发作送进抢救室的消息,提心吊胆地守了一天,终于把人从手术室里盼了出来。郭嘉就此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黄昏时分短暂地清醒了一次,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要吃皮蛋瘦肉粥,荀彧买粥回来却发现郭嘉又进了手术室。
 
荀彧感觉到情况不对,打电话给了曹操。曹操听完后,沉默了一会,说一周后回来。
 
后来郭嘉就没再怎么清醒过了,一直住在重症监护室,三天两头进一次手术室。谁也不知道病情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严重,仅仅只是几天的时间,原本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一下子就变成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的重症者。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荀彧再次送郭嘉进了手术室,那天晚上天又下起了雪,荀彧在医院外的台阶上断断续续地抽一支烟,郭嘉的手机还在他的兜里,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过来询问他的病情,荀彧顺手看了一下备注,是【财务室的漂亮小姐】,不禁失笑。荀彧百无聊赖,顺便用郭嘉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曹操,没人接,估计是有什么事吧。
 
荀彧呼出一口白气,眼前一片模糊。
 
从手术室下来后郭嘉的情况一直都没有稳定下来。年三十那天晚上病房里传来警报,那是郭嘉最后一次进手术室,然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医生给出的官方原因是手术过程中心率衰竭,抢救无效身亡,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八分。
 
郭嘉到底是没有撑过那个新年。
 
曹操本是赶着飞机回来过年的,由于突降的大雪导致航班延迟,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才顺利抵达易城,一下飞机就发现荀彧十几个未接电话,打过去就听到了郭嘉病故的消息。
 
曹操冷静地挂了电话,在雪地里站了很久,还以为自己接到了新年的第一个冷笑话。
 
后来曹操站在火葬场的门口,木然地看着殡仪馆的人把装着郭嘉的棺木推出来的时候,他仍觉得这是有人和他开的一个不好笑的玩笑。郭嘉是孤儿,所以并没有可以通知的亲人,在场的只有寥寥几个同事,偌大的一个殡仪礼堂,显得空空荡荡。殡仪馆的员工过来问他,要不要去见死者最后一面。
曹操说不了,有什么好看的。
 
你爱玩,那就玩够了再回来。
 
偌大的一个人进去,出来就只剩了一捧灰。曹操没等到火化完毕就离开了殡仪馆,连夜飞回了许都。后事全是荀彧在操持,骨灰送回了他的家乡颍川,荀彧试图寻找出他曾经的亲人,哪怕是曾经孤儿院的熟人,却因为年代久远最终一无所获。
 
郭嘉的骨灰落土在一个普通的公墓,一个普通的地方,坟头新土,来年荒草。
 
曹操始终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终其一生,再未相见。
-------------------end------------------------------

评论 ( 21 )
热度 ( 242 )
  1. 共1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奉孝的孔雀翎 | Powered by LOFTER